哈荔田教授是中国著名的中医学家，从事中医工作达60余年，为中医事业的发展与中医人才的培养奋斗了一生，堪称医坛之柱石，杏林之泰斗。

　　哈荔田教授不仅是我的亲人，也是我的老师，我与老师共处20余年，无论从医术、医德和工作态度都对我受益匪浅。近年来，我们根据记忆和笔录已逐渐整理出他一生为中医事业所做的贡献。他为中医药事业发展献策献力、呕心沥血，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开拓性工作。从政不离临床，继续发挥多年的临床经验，一边教学，一边从事医疗、科研。虽然年老多病仍以忘我的精神去工作，直至在去世前一天我陪他仍在义诊。我非常遗憾先师经验未能全部受益，现在将我与师随诊中的学术思想与验案，填充几点。

　　1恪守医德，是业医之本先师是有仁心、仁德、仁行、仁术的人。他心地善良，无贪欲，无嫉妒，无谄媚功利，心态平和。他曾说：“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，首重医德，乘人之危取不义之财，这都是绝对不能做的，只有医术没有医德也不是一个好医生。”在平时义诊中分文不取，偶有患者携礼相谢，诊后仍坚持以礼还之，而自费配药、馈赠患者之事有口皆碑。所以在我长期临床与教学中，常以此教导学生如何做一个德艺双全的人，以“医术系救人之道，医德乃立人之本”为座右铭。

　　2学无止境，衷中参西哈氏历代从医都主张系统学习和掌握西医理论知识。先师在华北国医学院读书期间，所设课程以中医为主、中西兼授。其间又主动去北大医学院听西医教学课程，但还不以学院课程为满足，在读书期间寻访名医，登门拜访求教。所以先师不仅具有雄厚而扎实的中医理论知识与经验，而且还掌握现代医学理论知识。在几十年的临床中仍表现出这种坚持不懈的学习态度，表现其一是认真学习现代医学知识。他认为“当今的中医师和要求学习中医的人，要想提高个人学术，要想在中医药理论和实践中有所建树，单靠中医药千年的成就是不够的，必须要学习西医的诊疗技术。”哈氏思想非常先进，所以在临床中，他不尽耐心给我讲解中医知识及经验，而且还虚心向我咨询西医的理论技术(因我是学西医出身)。所以在治疗中以中医辨证论治为本的原则下，参照西医的诊断、结合中药的药理分析进行立法施药，效果相得益彰。所以他是中西医结合的倡导者，即他提出“古为今用，洋为中用”。其二是博采众长。先师告诫：“学习中医本在文献，本在人。文献是前人的理论经验已记载在文献上，而活的经验掌握名医之手，也散在民间，每位名医都有一优势，也就是他的活经验。如学习一位名医用破瘀法，治疗产后病，临床捷效。又如民间利用压穴法和触诊进行临床诊断的价值。甚至一方一药的治验，都是中医药的宝藏。”先师又有搜求名医方案、手迹的癖好，每有所得，如获至宝，惜其所集，均毁于动乱之中。平时凡遇有中医药及西医学的新发现、新知识、新研究成果都孜孜不倦的学习和应用于临床及科研中。

　　3强调整体观，是位全科医生整体观是中医的基本观念，它的核心思想就是要整体的、全面的认识人体。先师认为中医学关于人体统一性的认识，体现在妇科方面，首先是要以相互联系的观点，全面的、整体的认识女性的生理特点和病理变化，正因为妇女的生理活动与病理变化，是整体功能正常与异常的反映，因此，临床有许多居于内科范畴的疾病，每能导致经、带、胎、产的异常，反之，经、带、胎、产的异常，亦往往引发其他方面疾患。先师曾治疗一位不孕症患者，婚后5年未孕(西医检查为输卵管不通)，先师根据患者多年胃病、身体虚弱，从脾胃论治，不但胃病痊愈而且受孕。又如治疗经行心悸患者，患者每经期量少不畅，即出现全身疼痛难忍、心律不齐，心率200次/分，西医治疗虽有好转，但不能根治，先师认为此证随月经周期出现，其病机为脾胃素虚，气机不调，气血失和，热瘀上焦，扰动心神，瘀阻络道。当先以调经养血、行气化瘀，意在络行通畅，瘀滞得排，随之证候好转，继以调经养血、滋阴益肾以治其本，养血即养心，补肾亦可交通心肾，故此法虽未用养心、重镇、安神、减缓心律之品，而心动过速未再出现。经调病自除。另外也体现出导师应用气分药是治疗本病的关键，因气分药具有调畅气机、运行气血、开闭导滞、活泼生息的作用，只有气机条达，升降出入有序，才能气血协调、脏腑安和。总之无论“因经致病”“因病致经”均说明一个妇科医生，必要有一定的内科基础。

　　4组方遣药，遵古不泥古组方遣药如带兵打仗，战略战术的制定决定战斗的胜败，先师强调医药不能分开，医要识药，要了解药性，在辨证论治基础上，组方用药非常灵活，药到病除。体现一是扩展之气分药在妇科疾病治疗中的应用，把气分药分为血中之气分药，如川芎、郁金、三棱、莪术、乳香、没药等，气中之气药，如柴胡、苏梗、青皮、厚朴、佛手等，必须灵活掌握，庶能取得治疗目的。妇人以血为本，以气为用，血随气行；又如妇人多郁，故在妇科诊治中，气分药不仅有血分药之功，且能疏利肝胆、滋润脾胃，另将一些辛温药也使用在气分类中，如小茴香、荜拨。二是熟知药性，巧投佐药。先师诊治疾病，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立法处方，依人之气血、病之标本，参合研求，以定取舍，并投经验之药。如藁本、荜拨、白芷，在妇科病证中应用。藁本具有多种效能，其作用趋向既可上达头部辛散风寒，又能下行腹部阴中温化寒湿，且有疏达厥阴郁滞，调和冲任、督脉的作用，因此它在妇科病证中的应用是比较广泛的，凡由寒湿瘀阻胞宫、损伤冲任督脉引起的月经不调、痛经、经行头痛、带下量多、以及宫寒不孕的病证，都可以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配伍藁本。如藁本与细辛、川芎、柴胡、香附等药应用，则能加强温经散寒、疏肝理气的作用；与当归、赤芍、蒲黄、刘寄奴、元胡、川楝子等药配伍，则能加强诸药滋肾通利寒温的力量。一药而有多能，在复方中加用确有增强疗效的作用。荜拨温通止痛，先师认为荜拨功效为温中散寒、下气止痛，对于寒邪郁滞胃肠引起的脘腹疼痛、呕吐腹泻等具有良好的治疗作用，配伍良姜、木香，更能加强其解除因寒造成气分瘀滞的功效。它的另一个性能特征是通过消散血脉气分之寒，而达到调和气血、通畅血脉、调理冲任的目的，在妇科临床中，凡因血脉气分寒滞而引起的月经不调、痛经、闭经、经行吐泻等病证，都可以配合应用。白芷具有祛风除湿、消肿止痛之功，先师常用白芷配伍川芎、藁本、细辛、蔓荆子等辛散定痛，治疗经行头痛；配伍柴胡、红藤、蒲公英、虎杖、川楝子、炙没药等，治疗盆腔炎，以加强排痈止痛之效。柴胡又为先师临床常用之药。柴胡，味苦辛，微寒无毒，入肝、胆经，功能解表退热、疏肝解郁、升举阳气。先师取其疏肝解郁之功，常配伍当归、川芎、郁金、苏木、丹参等，以理气行血、化瘀通经，治疗月经后期、闭经、月经过少等气滞血瘀证；取其清热散火之功，常配伍红藤、蒲公英、虎杖、忍冬藤、败酱草、白芷等，以清热解毒，治疗盆腔炎、乳腺炎；取其升举阳气之功，配伍炙黄芪、党参、升麻、枳壳等，以升阳举陷、益肾固脱，治疗子宫脱垂；又柴胡为少阳、厥阴之引经药，故先师在治疗内、妇科诸疾中常引用之。

　　另外，先师治疗妇科疾病在用内服药同时如何辅以外治法，与中成药的配合治疗也是一大特色。

　　先师认为内服药的服用，主要调整脏腑气血，以提高机体的抗病力，从根本上消除病灶，而外用法的应用，则多在于针对病灶局部，缓解症状，以减轻病人痛苦，此虽属治标之法，但能更好的发挥内服药物的治疗作用，二者相得益彰。因此，对于妇科疾病的治疗，要正确掌握局部与整体的辨证关系，根据病情，或用内服药，或予外治法，或在内服药的同时，辅以恰当的外治法，以提高疗效，缩短疗程。

　　先师又依“汤者荡也，丸者缓也”的原则，临床治疗中根据病情，对中成药与汤剂往往交替配合应用。先师曾在《天津市中药成方选辑》(1956年市卫生局出版)一书首页题词“发扬祖国医药遗产，搜集验方，为人民保健事业服务”具有医务工作者临床应用参考价值，也满足广大患者需要。因中成药是历代成方和验方的精华。所以先师往往在患者服药汤剂后，症状缓解，继予相应的中成药以巩固疗效，或根据病情变化，两者交替使用。

　　最后将随师学习几例疑难病案，并将个人体会摘录如下，以飨读者。案1 男性不育症——逆行射精蒋某，男，28岁，婚后3年未育，性功能正常，性交不射精，阴茎易举，举时茎中微胀，交媾后无精液射出，时有尿急，尿液混浊，时可见白色絮状物。西医检查，诊为：前列腺炎、逆行射精。虽经治疗，前列腺炎好转，但仍射精不成。舌暗苔白，脉弦涩。证属湿热蕴结、痰瘀阻络。拟活血化瘀、散结通络。处方：昆布、海藻各7 g，山慈菇10 g，制没药8 g，丹参12 g，王不留9 g，赤芍9 g，怀牛膝9 g，忍冬藤25 g，龙胆草8 g，穿山甲8 g，钟乳石10 g，知母9 g，黄柏7 g。水煎服。另以吴茱萸6 g，生麻黄10 g，红花3 g，布包，泡水，坐浴熏洗。并进行心理治疗，解除压力，嘱服药期间，短期禁欲。药后10剂，全身症状解除，小便流畅，嘱可合房，此次虽射精成功，但射而不畅，又续服5剂后，继以前方配成散剂，治疗两个月后射精成功，其妻受孕。按：逆行射精是指在性交过程中出现性欲高潮时，有射精动作，但精液不从尿道排出，而是从后尿道逆流进入膀胱的一种症状。逆行射精是功能性不育症原因之一，由于精液不能射入阴道，无法完成受精，所以不能生育，临床颇为少见，西医认为病因是因膀胱颈和尿道外括约肌功能失常所致。中医早在《诸病源候论》中就有“精不射出，但聚于阴头”及“流而不射精”的描述。现代中医对本病报告时可见，认为多与脾肾虚衰和经络瘀阻有关。本案先师辩证为湿热瘀血，阻滞精道，拟活血化瘀、清热散结、疏通精道，令精行通畅，速得一子。

　　案2 不孕症——输卵管粘连铁某，女，27岁，婚后3年未孕(此例为上例之妻)，素日月经错后，量少色暗，常夹血块，经前两乳作胀，带下量多色黄，少腹隐痛，西医检查为：输卵管粘连。舌暗苔薄黄，脉弦滑。证属气滞血瘀、湿热蕴结，拟理气化瘀、清热利湿。处方：醋柴胡6 g，川郁金10 g，川楝子10 g，蒲公英20 g，净红藤12 g，马鞭草9 g，败酱草15 g，王不留行10 g，穿山甲6 g，紫丹参15 g，车前子10 g，淮木通7 g，香白芷5 g，盐黄柏5 g。水煎服。药后月经准期而至，经量增，随之经前乳胀及少腹隐痛亦减轻，上方出入持续治疗两个月经周期，查输卵管已通畅，随之受孕。按：现代医家认为，输卵管炎症而造成输卵管粘连或阻塞，妨碍精、卵的通过而成不孕。中医认为，导致本病的病因虽多，但其基本病机为瘀血阻滞、瘀滞脉络、胞脉闭塞不通，使精卵不能相搏而致不孕。因此祛瘀疏通是治疗本病的基本原则，本病日久，每兼有精神抑郁、经行乳胀、心烦易怒等肝气郁滞之证，肝气郁滞，气血运行不畅，会加重血瘀，而导致月经失调，故在治疗大法中要注重疏肝理气，根据本案证候，拟予理气活血、清热利湿、化瘀通络之品，速见成效。

　　案3 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韩某，女，35岁，已婚，诉月经紊乱2年余，周期时而2~3月，行经时量多如注，时量少淋漓不断，长达20~30天，西医诊断性刮宫，病理报告：子宫内膜腺瘤样增生。经多种治疗及反复刮宫，无明显改变。刻诊：正值经期20余天不止，量时多时少，色红夹血块，伴有头晕、心悸、腰酸肢软、少腹胀痛、面色晄白，舌暗淡苔白，脉沉细少力。证属血瘀兼气血虚弱。拟益气化瘀、固涩冲任。处方：生黄芪15 g，炒白术6 g，紫丹参15 g，川茜草9 g，海螵蛸9 g，刘寄奴9 g，净苏木5 g，三棱枝9 g，醋鳖甲18 g，广寄生12 g，续断12 g，炒杜仲10 g，山萸肉12 g，贯众炭9 g，醋柴胡9 g。水煎服。服上方4剂，经血由多到止，余症亦减，尚有腰酸，又拟补益肝肾、理气调经。处方：柴胡6 g，穿山甲12 g，制鳖甲24 g，刘寄奴12 g，桑寄生、续断各10 g，菟丝子20 g，仙灵脾20 g，鹿角霜15 g，制乳没各6 g，赤芍药12 g。另配服化坚丸、消痰1号，每日各1付，依上法调理3个月，经事复常。按：本案例阴道不规则出血，西医诊为“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”，病理为“子宫内膜腺瘤样增生”，此类型是子宫内膜增殖症危害最严重的一种类型，可发展为癌前病变。中医属“崩漏”范畴，临床往往表现崩闭交替，其病机多为虚实夹杂，肾虚夹瘀。治疗原则是经期侧重治标，止血化瘀兼补气或清热，非经期着重治本，软坚散结、补益肾气。

　　附：《益肾软坚法治疗子宫内膜腺囊型增生性功血临床观察和机理探讨》课题(1988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研基金，中标课题)本课题的设立，基于先师哈荔田教授治疗本病的经验，采用益肾软坚法，疗效显著，我们继承这一经验，并在临床实践中进一步完善对本病病机认识，将子宫内膜腺囊型增生性功血病因病机归纳为“肾虚为本，血瘀为标，本虚标示，虚实夹杂。基于此，确立补虚与驱邪兼顾的益肾软坚散结治疗大法，创制“二甲丸”，多年来临床疗效颇佳。并对此法进行了作用机制的探讨。总之，我虽然也年老花白，但仍然常看阅先师遗留的手迹，不断的参悟，并将心得传给下一代及学生，做到承上启下，使哈氏医学，继承弘扬。

　　作者单位：300193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作者简介：张吉金(1937-)，女，主任医师、教授，现退休，返聘。曾任天津市中医药学会理事、妇科委员会副主任、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最高学术委员会委员。主要研究方向为功能性子宫出血、子宫肌瘤等。